評分高開低走,《回來的女兒》因爛尾而引發熱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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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幾年,在懸疑劇風頭正盛的背景下,家庭懸疑劇也迎來創作熱潮。前兩年涌現出《隱秘的角落》《八角亭謎霧》《回廊亭》《白色月光》等一大批作品,去年也有《膽小鬼》《消失的孩子》等亮眼之作。此類作品以“家庭+懸疑”的雜糅方式,或深挖家庭倫理關系,或透過家庭觀照社會現實,成為懸疑劇中不可或缺的樣式。
近期,剛剛收官的家庭懸疑劇《回來的女兒》因為崩盤、爛尾而引發熱議。作為愛奇藝“迷霧劇場”跨年推出的重磅作品,該劇導演、編劇履歷光鮮,再加上王硯輝 、梅婷 、張子楓 等實力派演員加盟,可以說早早具備了爆款佳作潛質。平心而論,《回來的女兒》的前幾集劇作水準頗高、懸疑氛圍上佳、年代質感十足,但行至中道似乎水準急轉直下,以至最后全面崩盤,令人觀后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故事邏輯的紊亂
《回來的女兒》講述了福利院孤兒
《回來的女兒》的故事發生在20世紀90年代一個名為“譚嶺”的內地小縣城,該縣城主要是在三線建設的基礎上發展而來。這也是該劇在一開始引人入勝的原因之一:它建構了一個人際關系緊密又復雜的熟人社會。許多家庭懸疑劇偏愛選擇小城作為敘事空間,這是因為熟人社會復雜纏繞的人際關系特別適合用來編織懸念、制造故事迷宮。《隱秘的角落》選擇海濱小城,《八角亭謎霧》選擇江南小鎮,《消失的孩子》甚至選擇居民樓作為主要敘事空間,大抵都是出于這重考量。此外,該劇設置了十分有趣的新舊沖撞的時代語境:一個是工廠辦公室主任李承天所代表的日益沒落的計劃經濟時代,一個是知名企業家
總體來看,以陳佑希被強行關進精神病院為界,《回來的女兒》的故事可分前后兩段。前半段是陳佑希與廖穗芳的較量,后半段則是李承天兇手面目的日益浮現。然而令人遺憾的是,該劇的故事邏輯從女主角住進精神病院之后也隨之陷入精神分裂的紊亂局面。這首先是因為,對于懸疑劇來說,在核心懸念設定之后,創作者要圍繞這一懸念逐漸向觀眾披露信息,一步步引導觀眾完成拼圖游戲。在這個過程中,創作者可能會有意設置一些誤導性情節,引導主角或觀眾在游走迷宮時偶爾誤入歧途。但《回來的女兒》設置了太多無效的信息和疑點,例如程威父母之死、魔方大廈的含義、精神病患者呂萌萌的身份等,不僅造成了故事本身的蕪雜,也讓觀眾陷入一團亂麻之中。
除了大量無效疑點的干擾,更重要的是,“小秀失蹤”這一核心懸念也開始慢慢失效。隨著劇情的發展,當女主角陳佑希發現小秀已死,尤其是親密無間的好友小秀竟然還有熱衷選美、愛慕錢財、敲詐勒索等不為人知的另外一面后,尋找小秀的動機就不再強烈如初。與此同時,李文文之死、王重江之死帶來的新懸念,讓主人公深陷多重死亡的迷霧中,也讓“小秀失蹤”這一核心懸念逐漸失去統領全劇劇情的作用,最終導致故事邏輯的崩塌。
真實性格的游移
《回來的女兒》令人不滿足的地方,還在于劇中諸多人物真實性格的游移多變。這里的真實性格,指的是人物的表面行為背后的性格真相。在諸多影視劇類型中,懸疑劇可以說是最適宜去塑造復雜性人物的類型之一,天然善于表現人性的隱秘幽微。但需要看到的是,這種復雜性可以是表面性格的游移多變,但不能是真實性格的游移多變。換言之,影視劇中的正派或反角都需要有一以貫之的真實性格,劇中人物的成長并非真實性格發生了改變,而是真實性格被激發與揭示出來而已,如此一來人物的塑造才能令人信服。
反觀《回來的女兒》,該劇對于女主角陳佑希的塑造就不甚成功。作為一位身世不詳、敢于挑戰秩序與常俗的孤兒,她一開始只身逃離福利院、千方百計尋找密友的行為是令人感動的,展現出有情有義的一面。但隨著故事的發展,這一人物形象的矛盾之處開始逐漸顯露,不僅時常在沖動與冷靜之間、睿智與失智之間反復橫跳,還常常人物行為前后不一。例如,當好友程威意外刺死王重江后,她勸說程威逃逸到鄰縣以躲避牢獄之災。但當得知李承天才是幕后真兇后,她便搖身化為正義使者,強烈要求李承天得到應有的懲罰。這種前后矛盾的行為,雖然可以理解為是她保護好友的情義之舉,但卻讓觀眾難以產生認同。再加上演員張子楓全程面無表情的呆滯式表演,令人很難從人物身上體會到真實而鮮活的性格。
值得注意的是,該劇對全程作為“麥高芬”出現的“小秀”這一人物的刻畫,也犯了同樣反復游移的毛病。陳佑希眼里的小秀是天真純粹、忠誠不二的,但在廖穗芳等人的描述中,小秀又是愛慕虛榮、心術不正的。創作者當然可以書寫人物性格的復雜性,但問題在于,該劇沒有為我們展現出小秀的真實性格到底如何,這就導致小秀與女主角陳佑希之間的友情故事變得搖搖欲墜,進而缺乏令人共情的力量。
總體來看,《回來的女兒》里塑造得最為合理可信的人物是李承天。該劇展現出了這一人物從起初唯唯諾諾、笑臉逢迎的辦公室主任到最后心狠手辣、心思縝密的殺人兇手的身份變化,慢慢揭示出因愛生恨、扭曲變態的真實性格。雖然這種人物設定在懸疑、犯罪類文藝作品里并沒有太多驚喜,但尚且算是塑造得較為立體飽滿。相較之下,廖穗芳的人物塑造稍顯遜色。劇中大部分時間都與陳佑希保持敵意的廖穗芳,在最后時刻突然回歸溫情與友善,這種人物弧光的呈現多少有些猝不及防、缺乏鋪墊。除此之外,該劇對于配角的塑造也有些工具化傾向,類似警察老彭、居委會高主任、醫生小燕媽媽、精神病患者呂萌萌等都被塑造為人物功能單一化的工具人,限制了人物角色更多的表現空間。
價值視野的局促
當然,在筆者看來,《回來的女兒》最令人失望之處,在于價值視野的狹隘局促。如前所述,家庭懸疑劇的長處,在于可以借助懸疑故事剖解家庭關系,甚至以家庭為切口介入社會議題。但遺憾的是,《回來的女兒》在這兩方面都可謂乏善可陳。
在剖解家庭關系方面,2021年播出的《八角亭謎霧》在近年來的家庭懸疑劇中可謂范例。這部文藝范兒、生活流式的“慢懸疑”作品,由于懸疑濃度和情節強度不夠,導致播映時評價不高。但擅長家庭倫理敘事的導演王小帥在這部劇中對中國式家庭復雜關系的剖解還是較為成功的,抽絲剝繭地發掘出了人物間隱秘的情感與難言的創傷,深入探討了原生家庭之于個體成長的影響。反觀《回來的女兒》,雖然在一開始建構了富有張力的類家庭關系,但卻全程圍繞俗套狗血的中年男女出軌事件展開,格局實在太小。該劇對于家庭倫理關系的探討,也只是停留在疼愛兒子、思念女兒的淺表層面,沒有借機進一步發掘更加深層隱秘的情感關系。
另一方面,真正優秀的家庭懸疑劇不應只是局限在家庭的方寸之間,而應該具備更開闊的現實目光。以去年播出的《消失的孩子》為例,這部作品以一個孩子的消失為契機,觸及了家庭教育、中年困局、弱勢群體等現實議題。同時,該劇借助神經官能癥的袁午、多動癥的楊莫、疲憊不堪的父母等人物,在一定程度上展現了現代倦怠社會的某種精神狀態。
在《回來的女兒》開播之初,筆者曾滿懷期待地以為,這部劇能夠通過劇中人物所處的20世紀90年代這一特殊時空展現出兩個時代的沖撞,通過李承天與王重江等人物的鏡像式構造展現出對沒落的計劃經濟體制或新興的市場經濟體制的思考,進而觸及更多的社會議題。尤其是在電視劇《風吹半夏》描畫了野蠻生長、蓬勃肆意的1990年之后,筆者由衷期待《回來的女兒》能夠提供另外一種對于1990年代的想象與書寫。但可惜的是,劇中充滿質感的1990年代并沒有與人物發生有機關聯,并沒有作為時代語境提供一種結構性功能,而是淪為一塊可有可無的幕布。劇中人物也由此缺乏現實土壤的培植,飄飄搖搖,沒有來處,也不知去向。
作者:李寧文藝學博士后 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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